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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我心菲(三)

编辑: 路逍遥 关键词: 伤感故事 来源: 记忆方法网

他呆立在门前,视线越过她瘦弱的肩,在她身后的房间内,同样雪白的墙面,却已被扎满了密密麻麻的根须,盘根错结,一如人的经脉纵横交错。

居然是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,他心里一紧,目光转回了她的脸上,她紧咬着唇,倔强的望像他。

片刻前,她就在那里拥被而卧,在根须纵横交错的墙下,雪白的被单有如一俱惨白的尸体,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近乎死亡的灰色气息。

她是偏爱白色的,没有一丝波澜的空白平静一如他所看到的她。

在房间的角落,有一只纯白色的垃圾桶,隔着她的肩,他却看得真切,那里面堆得高高的就要满出来的东西,是以白色居多的各种药粒,有他前几天买的,还有她拿给他看过的,在不大不小的垃圾桶里成堆而聚。

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,多年来压抑下的沉静在这一刻几乎就要爆发出熊熊燃烧的怒火,将一切空白的平静全部焚毁,他不喜欢这样的白色,盖住一切的本来面貌,让人心里不由控制地生起空茫和绝望。

而她仿佛就沦陷在里面,无边无际的白吞没了她的所有,让他看不真切。

他抓紧了她的手,汗湿的手在他手里有微微的轻颤,微妙不可捉摸的点滴反应让他感动莫名。

不知从何时起,他爱上了他,或许是在清晨露水铺了他一身时,她耐心温柔的为他抖开,或许是暗夜里她拽着他无处可抓的手,满面的紧张恐惧,或许是他们执手相看时,情愫暗生,或许是他们百日来的朝夕里,默默依靠,亲密无间的默契,他贪恋着她的平静温婉,不惊轻尘的脱凡气质,也倾心于她的坚强柔韧,满腹才情。

而就在这一刻,握着苍白的彼端,汗湿的手,突然发现,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面,他们之间,脆弱的好似风吹即散,他能看到的,只是苍白,而唯有手心里带着热度的另一只手,是绝对真实的。

他缓缓抬起了手,指向了布满窗棂甚至扎入墙面的紫藤根茎,“为什么?你们住在同一个地方,为什么它们宁可扎破墙面也要活下来,而你却一心求死?”

看着他勃发的怒意,沙微怔了怔,那样目光灼灼,绝决狠历的说话,是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的。

“……”沉吟良久,似乎是无言以对,她始终没说出话来。

“跟我走!”他带着某种奇特的愤怒一把拖住了她,她的手劲不大,几乎不费什么力气,她就被带出了房门。

“放开!啊!夏……放开……”近乎爆发似的呼喊令他心里一痛,那是怎么样的呼喊,单薄,无助而绝望,像被世界孤立的岛上刮起的风,孤寂悲凉,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人逼至悬崖的小兽,悲伤的呜咽只回以寒风的苍莽,她是在仇视他吗?他不会伤害她啊!

“夏……放开我……别让我离开这里,求你。”终于,她拽住了他的衣角,死死的抓在手心,几乎是带着哭音的开口。

他的脚步猛然顿住,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,她求他?不惜放下自尊和骄傲,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死?

可是,他是在救她啊。

他说了些什么他已不清楚,只清晰的记得她挣脱了他的钳制,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了廊下的柱子,激动的情绪包围了她,在水泥的柱子上折断了指甲也浑然不觉。

“没有一个人会朝向我,没有一个人会想起我,天地之大,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……”

“被豢养的鸟,如果离开了笼子,就再也见不到它的主人了……”

清晨的风带着微凉,吹过廊下的风铃,呤叮作响,由于久病不医,她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,在风拂过的瞬间,好似一口气就可以吹散,悲凄的话语方落,风从她的领口贯入,几乎刺进她的每一个毛孔,仿佛力气不继,她缓缓的蹲下了身,双手紧抓住心口的衣物,闷声咳嗽起来,每咳一声,都好像气息快要停止般的难受,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。

他脱下外衣,裹住了她,将她拥入怀里,除了以言语循循善诱,除了抱紧她,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。

“夏……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,请不要带我离开,如果连你也逼我……”她抓紧了他披上她肩头的外衣,气息渐渐平顺下来,神情却尚自激动,眼里溢满悲伤,盈盈欲泣,“如果连你也逼我……”仿佛没有任何办法对抗曾背弃过她的人,对于他,她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,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可以挽住身边的人的方法,声音悲伤而无助。

“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……”她出神的喃喃,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,心神恍惚。

“我不能离开这里啊……如果我离开,我就再也等不到他了……”她恍惚的喃喃出声,紧锁的眉头松来了些许。

只有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,悲伤依旧清晰,可她还是选择了近乎愚蠢的执着,甚至不惜以生命作为赌注来自欺欺人?

原来,愚笨的不只他一个人,在人心的面前,爱情居然毫不费力的就摧毁人用来自我武装的理性,多年树起的道道心墙根本不值一提,爱恋,原来真的可以让人不顾一切。

铺天盖地而来的无力感裹住了他,第一次如此的痛恨自己无能为力,她有那样一颗冰雪聪慧的心,除非她心甘情愿,以她的性格和意志,即使是他,也是无法撼动的,她的苦厄他无法一语道破,两个相同的人,怎么看都像是一面镜子,透过对方,他看到了自己的悲哀。

他们都是在逃避俗世,尽管是他,工作于喧嚣之中,如何的努力,也是如此,从头至尾,他都在矛盾的生活着,不管自己是个如何现实的人,他还是在竭尽全力的逃避着现实,对于一切他都感到厌烦透顶。

他默默的收紧手臂,传递着他内心虔诚而真挚的爱意,为怀里轻颤的女孩感到莫名的安心,仿佛这样,她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。

他不得不承认,在手臂收紧的那一刻,他有多么的贪心,他希望他们不再是朋友,不再是惺惺相惜的知己,他希望能够获知她的过去,承担她的未来,他希望,她再不会在绝望面前,将他拒之门外。

廊下的风声依旧,他拥着她默立,静静的听风铃声乍起又落,不知过了多久,待她的颤抖渐渐平息时,他将她打横抱起,缓步走向了楼梯。

接下来的时间依旧是沉默的纯色,没有一丝的波澜,一如她偏爱的白色。

他依旧忙碌着上班下班,每日的兢兢业业毫不松懈,他们的相处依然仅在朝夕,但就在那短暂而急促的时间里,他会在她的门外拉动她最喜爱的那首小调,他会在守在她的床边和她说话,无关紧要的话题,首尾不应,似在同时安慰着两颗避世的心,居然是和她之前不疾不徐的说话相差无几,直到现在,他才明白,原来生活需要比工作更用心。

沙微也是极其配合他的用心,顺着他的意思接受治疗,将房间搬到楼上而居,平静而理性,仿佛心照不喧,他们相处的时间总若有若无的透着小心翼翼,对于那天激烈的争执好似完全没有发生过,离开二字几乎缄口不提。

时间已是深秋,紫藤的叶片开始枯萎,遒劲的藤枝在风吹过后不停的颤抖,发出簌簌萧条的声音。

似乎有很沉重的心事压着,沙微在入秋后几乎不再步出房门,每日不管他在与不在,她的目光和神智总会不受控制的发生间断的凝滞,每次忽然醒转后,冷不防看到他的脸,她就会有那么一刻的惊慌失措,然后在她强烈意志的镇压下瞬间平复。

他没有敲门,进去倒了杯开水,静静的行至窗前,不动声色的立在她的身后,动作轻灵娴熟,不惊轻尘。

当水汽铺上了她颈上的皮肤时,她温婉一笑,回头接过了他手里的水杯,乖巧的把药放入嘴里,和水一块吞下去。

“如果你所喜欢的人,有一天不见了,天地广袤苍莽,却毫无足迹可寻,你会怎么办?”沙微平静的凝视着他的眼睛,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,仿佛看着一面镜子,透过他的瞳孔质问自己。

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,如果是我喜欢的人,那我就会不惜一切的守住她!”他回以她的目光,极其坚定,仿佛是在许诺,将一字一句都凿进她的心里。

猛然醒转的她似乎已经熟悉了这一瞬的惊慌,很快便平静下来,“如果守不住呢?”为了化解这一刻的尴尬,她顺着话题问,心神却显然不在话上。

他回答得肯定:“没有如果。”

她大惊,如受惊的小鹿,她紧咬着唇,神色却变得复杂莫名。

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。”他慢慢开口,将她的神识又拉回来。

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,“今天就走”,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,将目光深深投进她的瞳孔,“我希望我们不只是朋友。”

他步下了楼梯,为房门镶上的镜片感到欣喜,就在出门的那一刻,他看到了,镜子里的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的红晕。

他回望了一眼深秋里满含萧索的白楼,紫藤的枝条单薄无力的垂挂,在他的布置下,切除了屋前屋后楼上楼下的任何隐患。

他勾唇,一个复杂的微笑,他将与沙微一道,期待着那个陌生而神秘的来客,再好好的做一个了断。

出差约莫是二十多天的行程,紧赶慢赶的,效益还算可观,最终提前了一个星期赶了回来。

途经花店,他要了一束玫瑰。

只是,手捧玫瑰的他万万没有想到,在他离她只在咫尺的时候,上天无情的划下一道鸿沟,让他们毕生无法牵到彼此的手,一如那夜那个令他心惊胆寒的梦,那瞬间倾塌的白楼,将他们的手定格在半米不到的两端,再无法撼动。

他顺着来往过无数次的公路来到西郊,下车后的每一步都透着不可置信,直觉是那么的不祥,通往白楼的幽僻小道已经泞泥不堪,河水在流淌中仿佛遇到了阻障,曾阻塞在这里,淹没了两侧的浅堤,涨到了路边,看起来一片狼籍,应该是经过了潮水的冲刷,地高的地方已经如此,那么,地势显低的出租房里……

沙微!沙微!

她曾宁死也不愿意离开那里……

血红的玫瑰从他手心滑落,零乱的思绪令他几乎瞬间疯狂,他不顾一切的狂奔,沙微……沙微……

当他拔涉在稀泥里来到出租屋时,白楼里已经人去楼空,他发了疯一般翻遍了每一个角落,水冲过的地方,将一切痕迹都毫不留情的捣毁,那个布满根须的墙面,已然塌斜了一半。

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,将他们的过去都瞬间埋藏,仿佛陷进了一望无际的空白,他们的过往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,他能抓住的那一点真实,好似被凭空吹来的一阵风化为了飞灰,烟消云散。

沙微……沙微……

在那没有一丝色彩的空茫里,他该凭着什么去找寻她?

他在意的东西,却没有守住,他能够不去在意吗?

或者,沙微,你是在考验我?

他疯狂的掀翻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,楼下,楼上,天台,庭院,沙发,桌椅,镜子,床……然而,像是一块调色板,他们过去的涂鸦都被水充走,只留下惨白的画板。

只有紫藤,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无比萧涩的声音,像是一块老旧的墓碑,在凉风里轻声的呜咽。

他最终找到了她,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,四周是雪白的墙壁,房里摆设着雪白的仪器,她整个人都陷在雪白的床单里,像瞬间枯萎的花,无力的垂顿,只有在西窗边上,一束血红的玫瑰,开得娇俏夺目,在一片惨白中,邪异如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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